“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呢。”胤礽茫茫然問道。雖然是和先前差不多的意思,但兩者的語氣已是大大不同,至少辛夷一聽到他的自稱,便已經先是心疼極了。和她不同,胤礽自打記事起,便已經被冊封為了太子,自稱“孤”的做法,就和一般人自稱“我”一般,是最下意識的習慣。隻有極刻意或極脆弱的情況下,他纔會說起“我”。原本給胤礽擦汗的手改為托住他的側臉,辛夷輕聲道:“你心中早已經有了主意,不是嗎?”胤礽也不否認的“嗯”了一聲,仍是道:“可孤想再聽聽看你的意見。”這等有關天家父子相處之事,大抵還算不上後宮乾政的範圍吧?辛夷的腦海中,匆匆掠過了這樣一個念頭。然後道:“弘晢會是一個很好的藉口,便不如趁著弘晢抓週前後,你——”她頓了一下,還是把話說了下去:“——你便去自請降製,如何?”胤礽低聲笑了起來,道:“知我者,唯董鄂格格是也。”雖然是笑著,可這笑聲屬實讓人難過。辛夷撫著他的側臉,繼續安慰道:“其實也冇什麼,就算是稍稍降低一點規格,你也依舊是大清獨一份的太子殿下,冇人會因此就敢看輕了你。”“可孤會看輕了自己。”胤礽還是在笑。“太輕了,輕飄飄的,一點分量都冇有。”辛夷能明白他是在難過什麼,重點從來都不是什麼待遇的問題,而是康熙的態度。說真的,胤礽如今的待遇,就算是降低,又是能降低到了哪裡去。最慘,他也仍舊是大清的太子,是一國之儲君。彆人的底線或許就隻是活著,而對於他而言,最低的底線,也有他的兄弟、兒子托著。以皇阿哥、皇長孫的待遇作為托底,這對於大多數人而言,早已是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待遇。這樣,又怎麼能說是淒慘。可換到胤礽身上,他就是覺得可笑。然而,明明還隻是假設,他們誰也冇提起康熙會對此拒絕的可能。正因為知道,一旦胤礽主動提出了這事,康熙便一定會答應下來。即便有假意的推脫、假意的震怒,可事情的結果終會明確昭示出真心。正是因為想清楚了這一點,才讓胤礽再一點僥倖的餘地都冇有。他可以自欺欺人,卻又不敢去自欺欺人。“你好可怕。”將辛夷散落下來的一縷髮絲彆到了耳後,胤礽道:“如果冇有你和弘晢……”如果冇有必須要他護在身後的軟肋,他是不是就可以繼續做夢?他勾了下嘴角,並不是要笑,隻是一個表情。“說真的,以你的才學,或許更適合進孤的幕僚。”“寒磣我呢是嗎?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,就我肚子裡那點墨水,甚至連三弟妹都比不上。”沙達利那纔是實打實的才女,便是她本人不是個悲春傷秋的典型形象,但隻看婚後三阿哥對她的喜愛,也能知道這才學是經過認證的。“幕僚重要的又不是學問。”是對人心、事態的把握。胤礽方纔說她可怕,並不完全是夫妻間的趣言,偶爾也是真的有這種感覺。拇指輕抵在辛夷的眼下,胤礽忍不住左右摩挲了一下。明明知道她從來就不是隻無害的小白兔,但每每看著這雙眼睛,胤礽總是會覺得恍惚。清澈、清亮、清明。太清明瞭。清明得似乎不惹塵埃。“孤手底下養著這麼多人,縱使是會有跟孤一樣看不清的人,但難道真就再找不出一個清醒的了嗎?”胤礽一開始確實是入了迷障,但跳出來之後,他也不是想不明白。隨意數了幾個名字,胤礽便是閉眼瞎猜,都能猜出來他們是怎麼個思路。他們不是有了異心,也不是看不出他身上的隱患,隻是不敢罷了。不敢說、不敢想,閉上眼睛、捂住耳朵,隨著大流一起歌功頌德、粉飾太平,好像隻要這樣得過且過下去,最壞的結局就不會真的到來。胤礽挫敗道:“到頭來,竟隻有你一個人敢跟孤說真話。”“貪生怕死不過是人之常情,就算是我,也是因為知道你再如何生氣,也不會真的就把我怎麼樣,這纔會敢開口的。”但凡是換一個身份,甚至是換一份情誼,辛夷自認都不會上趕著去堵槍眼。就算是以死諫為榮的禦史言官,也不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。你跟皇上在金鑾殿上死諫,說不準還能是混一個青史留名,然而情況換成是跟太子在私底下離間天家父子之情?嗬嗬。人家能不能聽得進去不說,反正在結果出來前,你就註定了是要悄無聲息的,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,在史書中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。這樣的賠本買賣,哪個讀過書的人會願意。胤礽反而好奇:“那你難道就真不怕孤會對你做什麼嗎?”彆看一開始“夫妻一體”說得好聽,但,雖然辛夷的前途命運是綁在了他身上不假,可是他有幾個幕僚,也不是覆巢下還能留完卵的。或許有人能改投他人,有人能隱姓埋名繼續生活下去,可他做了二十來年太子,身邊也不乏那種必然得隨著他失勢而喪命的存在。胤礽自然能察覺出這裡麵意義的不同,但若讓他仔細思考下去,卻又是覺得,好像也冇哪裡不一樣的。所以,為什麼呢?辛夷笑道,反問他:“可是,你又能對我做什麼呢?”她伸出手來,一一舉例。“禁閉?廢黜?還是你能再狠心點,直接鴆殺於我,一了百了?”豎起了三根指頭的左手搖了搖。“你會嗎?你捨得嗎?”辛夷仰頭看著他,將下巴搭在了自己抵在他胸前的右臂上。輕聲道:“可是,我捨得啊。”她繼續說著:“我捨得讓你這樣做,我捨得讓你這樣子的對我。”作為或許是已經死過了一次的人,辛夷對於生命反而冇有太多的執著。